2012年8月30日 星期四

麥兜噹噹伴我心 (The Pork of Music) - 香港已死的安魂曲



1988年, 麥兜在謝立文與麥家碧筆下出生, 我也來到了這一個世界
2012年, 麥兜首登紅館, 在萬人大合唱下完成其幼稚園畢業禮, 唱著的, 竟是我中學的畢業歌

Canon in D. 永恆的經典, 就似你與我的友誼, 心中情意永未變
片首第一句是風吹柳絮 茫茫難聚, 對照畢業本上寫的 他朝凡事變遷
在離開母校後的七年, 再一次聽到附上歌詞的這一首樂章, 難以言喻的感動

從腸到肺, 從肝到腎, 嗱住嗱住, 嗱住嗱住, 搞來搞去, 搞來搞去...
這正是看麥兜, 一路走來的心情
從來無法開懷地為每一個笑話大笑一場, 因早知道所有的笑話, 都指向現實的悲劇

我是你一塊扣肉, 你是我梅菜扣住你手
從一開場第一句歌聲, 就明白這份情感的共鳴無可抗拒, 並且獨一無二
獨特得無話可說, 不是人人能領會, 深層的感受留給有心有緣人
於是有人可開開心心笑著「車車車車」可愛的小朋友
又會有人覺得無厘頭不知所云, 看完無所得著, 無聊的繼續如常的生活
但亦總有人默默忍著淚水, 靜靜強忍傷愁, 沉醉在燈光全黑時的短暫歡樂時光

渴望成為蝙蝠俠, 可能因其雙重性格隱藏身份的缺陷,
但必有一部分, 因為其受人景仰的英雄形象, 美女財富盡在手中的富豪地位
這種投入感, 只是主觀想像的投射
然而, 麥兜的蠢, 麥兜的無知, 麥兜的無助, 麥兜對世界的不明所以, 正是自己
可能更多是往昔的自己, 又更有機會是現在, 或是將來的自己
即使現實怎樣變化, 即使社會怎樣淪陷
麥兜仍舊單純, 依然樂天, 很想很想留住這樣的心境, 永遠不要變...
請時光停留在最美的時光, 不要走, 不要讓時代巨輪捲走一切, 好嗎?
就算註定當一個失敗者, 都要當一個依然相信美好, 對未來滿有盼望的失敗者吧

而《麥兜噹噹伴我心》給我的, 不止是慣常的感觸, 還有了莫名的憤怒
銀幕上大大字標榜的上海資金, 與廣東話完全不對調的字幕, 這是無奈的事實, 卻實在太氣憤
香港的招牌, 香港的文化代表, 在本土票房可謂慘不忍睹
想不承認都難, 入場支持度說明一切,
連麥兜都要靠內地觀眾撐起, 真的還敢口口聲聲說捍衛香港價值?
麥兜要進入神州大地的市場, 恰恰相應戲內北上登台搵食的情節
創作人並沒有放棄描繪地道特色, 香港人就率先揚棄, 投入西方立體動畫世界去了
人人都認識麥兜, 但沒有人去購票看, 不就是默認不要麥兜代表香港的權利嗎?
那日後進一步內地化, 可不要說沒有事先提醒
但, 也許最諷刺的是, 內地觀眾欣賞麥兜,
正正在於其「港式風格」, 抵死搞笑而溫韾感人的小情小趣短落, 打破語言文化的隔膜
唱老歌跳懷舊舞, 是內地的潮流, 卻已成香港的「老套」, 過時被淘汰了

麥兜見證了回歸, 見證了內地人在香港, 香港人在內地的社會怪現象
來到這一章, 要正式宣佈「香港已死」了
全片滿佈的死亡意象, 比買定墓碑預備的菠蘿油王子時期, 來得更強烈
春田花花幼稚園「畢」業等於「結」業
「車車車車」一共重複達三次之多, 歌詞總讓人聯想到老豆被車死的畫面 (麥兜早就沒有老豆)
即使童言無忌, 歌詞沒有明寫「死」, 但作為兒童導向的卡通, 不用畫公仔畫出腸吧
合唱團從婚禮唱到喪禮, 訊息呼之欲出

還有格格不入的楊學德.
畫風的兩走極端, 放諸全片脈絡可有三大功能
一是要突出麥兜等原創人物的美麗純真, 在醜陋麻甩的糞堆中, 春天的花花開得最燦爛
二是加入市井流氓更顯校長的有教無類, 對於表面個浸, 向音樂老師致敬的主題自然不過
最後也許是最重要, 不管是無心還是故意為之, 這明確道出「融合」的失敗
強行將另一種文化元素強加於本來的藝術, 只會吃力不討好, 即便兩者各有特色
一如現實生活的「中港融合」, 所謂的「和諧」/「河蟹」就如動畫中呈現般, 各有各演不過電
值得一提, 《綿繡藍田》是一大經典, 將其混入於麥兜世界, 效果不下於清明上河圖的震撼

鄭中基繼《低俗喜劇》再度擔任內地搵銀機會代言人, 聲演膠牌經理人騙子
將令幼稚園結業的重責, 指向來自內地的角色, 有耳可聽有眼細看的, 自可對號入座
而除了內地問題外, 香港消亡的氣息, 還在於金錢至上, 發展壓倒一切的價值觀
要觀眾直接眼看並接受春田花花的消失, 還不夠, 鏡頭更要觀眾看清殺害其夢想的真相
簡單純潔的幼稚園, 最後成為了庸俗商業的豪宅!
金碧輝煌的大樓, 連一座實用的洗手間都沒有
美術設計, 遍佈金色, 五光十色, 還有華麗舞台, 只是一切俱幻影
對比前作的菠蘿油城堡, 馬爾代夫山頂及武當山, 當然失真失光采
這是必然的美學考量, 因要表達一個城市的死, 自要先通過外觀的變遷去描繪

雖然一切要死去, 屬於香港本土的東西, 將逐步遠離我們
偏要積極去面對, 磨滅了理想, 至少不要連熱情都退卻, 不要成為文化的沙漠
像《天與地》的結語, 改變不了世界, 反而扭曲了自己, 但只要還有音樂, 就有感動
大合唱《你的扣肉》是溫暖的安慰, 安撫人心, 慰問靈魂
每當這首旋律響起, 都要記住那份「嗱住嗱住」「搞來搞去」的情懷意境
婚禮的《雪中情》歌頌愛情的高潔, 「寂寞兩地情, 要多信任」現在聽更添時代意義
或更感死亡的來臨, 無奈, 無力.

日後我回來 最好證實 原來真心愛未泯.
《麥兜噹噹伴我心》, 是一則寓言, 也是一個預言.








Martha Marcy May Marlene (瑪蓮邪教離魂曲) - 心神不定 陰魂不散



你 們 要 防 備 假 先 知 . 他 們 到 你 們 這 裡 來 、 外 面 披 著 羊 皮 、 裡 面 卻 是 殘 暴 的 狼 。
馬太福音 7:12




一個人的逃離. 孤獨. 無助.
無人能理解, 無人願聆聽.
自己, 也不想再說, 不要再經歷
遺忘也好, 壓抑也好, 就讓我睡吧.
一覺醒來, 天一光, 就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一張白紙再來過.

到底可以走多遠? 遠離什麼?
是昨天. 不是客觀事實的過去歷史, 而是主觀感覺的今天之前.
人要如何才可告別昨天?
即使失去了記憶, 習慣仍在...
逃不掉. 即便費盡氣力, 就算鼓起勇氣
身體的倚靠能擺脫, 心靈的依賴仍囚困, 在那曾經日夜相對, 形影不離的人群中...

不動聲色, 勾魂懾魄
不需鬼上身, 不需行大能
一切外在儀式都只是一時的情感激動, 但「群」的影響力, 如影隨形, 陷進其中
群眾的壓力, 一句簡單的問候, 久而久之, 身在群中而不自知, 心在群中而不自覺
這就是邪教的危險之處, 亦是為何歷代邪教皆不衰的迷人之處

因為我們心底裏, 都曾脆弱過, 心碎過, 與家人吵鬧過
都曾經有過反叛之心, 都曾經希冀一走了之
我們都是善良迷失的羊, 渴望得到認同, 渴望得到關愛,
於是一廂情願走進狼群, 自以為會有新的家, 會有新的天地, 會有好的照顧

作為旁觀者, 心明如鏡,
自可識破邪教組織秩序中的歪理謬論, 遠觀的看, 這只會是笑話一則
然而主觀鏡頭的投入角色, 置身其中, 界線突然模糊起來,
旁人的親切感正在融化隔膜, 一步一步使自己卸下心防
平日的智慧會突然麻木, 正常的判斷力會被動搖
因為當處身有「愛心」有「接納」的鄰舍大多數中, 我們都想主動去參與, 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有如傳染病, 一發不可收拾.
意念被侵佔, 心智遭蠶食, 失去了「我」, 於是無法再逃離
一開始就像普通社群聚會的平凡簡單, 只有一路鑽深下去, 漸覺異樣,
唯身份已確立, 情感已投入, 要抽離又談何容易?

安全感作崇, 同理心主導
當旁邊所有親密的人都在作同一件事時, 明知那事為惡為假, 但也無從抗拒
因那份不同於他人的疏離感, 衍生出無形的恐懼, 生怕會再次被遺棄, 要再次擁抱陌生
所以, 不得不服從, 不得不收起良心, 不得不一同歡笑, 享受罪惡的快感
從走出第一步, 接受第一個歪理開始,
漸漸回不了頭, 漸漸打從心底潛意識都理解此等行為, 漸漸學懂為罪行開脫
漸漸將不正常當正常, 漸漸融和自我, 漸漸深入成為團體的核心份子...

一旦打開眼睛看過了行過了罪惡, 再也躲不過陰影的跟隨
如同聽了蛇的誘惑而吃了一口美味果子, 知道羞恥後再也回不到伊甸之園
那童稚的無辜或對人徹底的信任, 就被徹底殘忍的殺害, 然後任由自己的罪性支配了
軟弱的控制力量, 不管是在於自身的仁慈心軟, 或對既有生活方式的習慣
或對改變與不可知的畏懼, 或單單拒絕說不的勇氣, 纏繞矛盾, 形成心結心魔

超現實大師 Luis Buñuel 曾經一刀割開現實與夢境的距離
Sean Durkin 首部長篇作即大玩影像敍事的魔法, 在零碎剪接中鏠合現實與夢境
難分真假, 回憶與想像與當下的反復重疊,
在姊姊眼中是夢幻, 在妹妹心內, 每一格都是有血有肉的實在情境
平行交錯, 既是對照, 亦是投射
表現出從沒有真正離開的詭異, 又帶出身邊最親近的人留下不明所以的陌生目光
湖邊裸泳, 只是看似有些微古怪的舉動之始,
故事愈發展, 心靈陰暗面愈加挖掘, 一步比一步走得更驚心
但驚恐的不是尋常的死亡恐懼, 而是源於一份親情的憂慮, 或是一種久別重逢的陌生情感
那現在, 看似是現在, 偏卻是昨天, 一刀剪接, 難以割捨, 猶如千絲萬縷, 纏繞難分
如同那首 Marcy May Song, 環形的旋律, 無路可走, 一聲一聲嵌於心坎, 不能自拔

百感交集, 五味紛陳
沿著影像線索追溯下去, 耐人尋味
表面沒有任何傷人害己的跡象, 實質卻在自虐他虐鬱結難抒
妹妹固然自憐自困, 姐姐又何嘗不是自欺欺人?
對於沒有好好關心妹妹的罪疚感, 進而引伸至對如何好好照料肚內小生命的擔憂
姐姐同樣活在追求美國夢的大幻象, 同樣在人生目標中迷失
同樣是人云亦云, 跟隨更大的「群」體生活模式, 在妹妹一針見血道破其虛偽後, 無所遁形
所謂的「美國夢」, 是否只是秘而不宣的一大邪教觀念灌輸?

寧願相信面前的荒謬是真相, 都不回到真實自由的社會掙扎生存
日復日, 年復年, 卒之倦了, 醒了, 但卻無力回到現實了, 只有在永恆的地獄中受折磨
一座心靈的地獄, 猶如令人心寒的對岸人影, 陰魂夢魘, 晝夜相隨 ... ...
物質上肉體上的挽留只是皮相, 思想上意識上的停滯卻是無休無止
從而開首的拔足逃亡, 只是一個開始, 終幕的困坐車廂, 卻是沒有終結

結局的憾動力, 縈繞心頭良久, 糾結無從拆解
紛亂昏胘的運鏡, 是否從頭到最後皆南柯一夢的暗示?
其實從未逃脫過, 一切只在大腦運動中?
或者社會最殘酷的真相, 正是世界上從來沒有確實的真相?
她走上的, 是自毀之路, 從來沒有可能完全復原
車在前進, 她卻回頭張望, 不斷忍不住又看一次
是她害怕惡夢步近, 還是這回眸, 暗地也有不捨?

也許, 心深處, 最可怕的夢境/真相,
其實是我們的身體/內心, 有一部分, 根本想回去那個「群」中 ... ...